对儒家思想的个人观察(9/10)——思想的缺陷
- Jeril
- 2022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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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思想最大的缺陷,是将理想秩序作为最高的准则,来规范和约束现实中的自然秩序。这并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发现,从孔子同时代人对儒家的批评,一直到现代人,都有这样的看法。
社会秩序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人类的生活最重要的两个方面是经济和政治,这两个方面是一个人为自己做最好打算的必要组成部分。儒家思想的问题在于,直接了提出一个理想的秩序,而没能阐述清楚这种理想秩序的表象是由什么力量支撑形成的,也没能阐述清楚理想秩序需要什么样的具体条件才能实现,能够维持多长时间有效。
用现代社会学的观点,社会是所有人的活动和人与人之间的关联的总集合。这个活动和关联的集合包含了很多很复杂的元素,比如经济水平、文化特色、以及社会规约,以及个人潜意识等等。儒家思想直接提出了一种基本的社会秩序原则(君臣父子)并且提出了实现的方法(克己复礼),这是对当前社会现象和问题的一种总结,也是对复杂社会演化过程的不完整的思考。
实际上人类社会的秩序并不是来自于构建想象和叙事,起码不是全部。每个人和所有人在社会条件下的行为决定和长期博弈,是另外一部分。以一个人的视角,很难穿越巨大的空间和漫长的时间维度,去观察到每一件事的原因和结果。比如武王为什么要伐纣,按照儒家的解释是吊民伐罪,解民于倒悬,然而是把人民从什么具体恐惧和威胁解放出来,恐怕已经无法还原。起码我们不能说是周朝是为了实现周礼那种更理想的社会制度才发起了反叛。现有的周朝历史记录已经告诉我们,周礼是逐渐形成的,而不是一开始就规划好的。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计算,是一种大致上可以穷尽的计算。我将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基本上可以做一定的预期和规划。对于那些我掌握不了的环境元素,我可以选择预计、准备、或者忽略掉。同时,对于自己的错误也可以承担完全的后果。但将这种模式直接放大的全部社会,本身就是不可行的。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是两个非常形象的比喻。移山填海只是一种真诚的想象,在做的过程中会有无数未能预计的原因导致失败。
并非不应该去追求理想的秩序,而是在于努力的方向和程度。即便是在现代科技和社会知识的支持之下,一个全社会级的规划也是无法构建得周全的,更何况是在2000多年前的铁器时代,更何况这种理想是要恢复青铜时代的社会。孔子以及所有的儒家人物都是很优秀的,也是很努力的,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方向上走得太远。
理想越具体就越容易错,大同小康、君臣父子作为粗线条的原则,是无可指责的。但进而将这种原则落实为三纲五常,就几乎肯定是错误的。王莽改革所显示出来的,就是一个人在构想过于复杂事物的时候,会显得如何的愚蠢。这个人这个时代的错误,本应作为历史教训,带给儒家思想一些经验,以便后来不要犯同样的错误。然而没有,儒家实际上是从未检讨,而只是指责王莽虚伪。于是到了宋明理学就再来一次,范仲淹王安石要为天地和万民申命,但实际上既没有考虑那个时代最重要的外部影响是强大的北方游牧民族政权的兴起,也没有考虑到宋朝内部完全不具备实施改革的条件和能力,于是所谓改革只是将宋朝快速地拖进灾难。
构建理想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快乐,构建整个社会的蓝图能让人感到使命和伟大。然而个人理想只需要个人付出一生作为代价,社会理想则要每个人都付出代价,不管是不是愿意。儒家在构建和实现社会理想上走得太远,将理想的社会秩序直接变成了社会制度,在这个社会制度中,每个人都要按照儒家给定的方式来生活,这才是所谓‘吃人’。
我们每个在儒家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某种程度上都有这种特质:1)喜欢构建宏大的故事;2)缺少现实和合理性判断和实现的能力。我们越是真诚地相信我们构建的故事,就越容易在现实中希望自己和别人去实现这个故事,尤其是当我们被赋予了一定的权力的时候,我们就很容易强迫自己和他人。
我们每个在儒家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往往缺少对愿望进行反思的能力。只要是好的,就愿意去相信是真的,经常不能够发现‘好的’是表面的,是不现实的。比如敬老爱幼,我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但往往不会从责任义务和权力的角度去审视要如何实现普遍的敬老爱幼。看到贫穷孤寡的老人就希望他得生活上的照料,看到无依的孩童就希望他得到关爱和看顾,这对于一个个体人是同情心、同理心,是仁慈和怜悯,但对于一个社会则需要复杂的多的思考,更需要复杂的多的实现。不管不顾的帮扶有解决一些具体问题的作用,但肯定无法解决普遍的问题,同时还会造成更多的问题。——这个警醒我认为怎么样强调都是不够的,我们天天都在犯下愚蠢的错误。
实际上,所有的诸子百家都是对社会秩序的宏大的,表面的观察和构思,所有的诸子百家对基本的社会元素和概念都阐释不足。那时候的精英们似乎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赢得君主的青睐,从而获得权力去实现他们的宏大构思——当然这是明显的幸存者偏差,杨朱就是个另类,但他没有任何著作得以保留下来,因此后人也就无法从中获益。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要是能够认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就好了,少一点去构想不切实际的未来,少一点去改变社会改变世界的欲望,少一点去改变别人的努力。不过,这显然只是一厢情愿,本身也就是想的太多。我们要做的,是去平衡构想和实践,是去努力地审视自己的愚蠢。当然,儒家是不承认没有做这件事的,修齐治平、正心诚意,讲的多么正大光明。是,没错,确实是讲过,讲得很好,不过何以结果就不怎么理想呢?可见儒家的努力远远不够,而不是已经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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