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思辨：自述

你好，我是愚景元。这里记录的，是我的个人思辨。如果当一个油管节目看，那么这个节目记录了我给自己洗脑过程。

人到中年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以前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复杂的事情变得关联起来。从年少到时候勇往直前，到青壮年的时候成熟坚定不移，再到现在感到茫然——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的。

拜时代之所赐，我这个年纪的人经历了诸多划时代的改变，而新的划时代的改变又近在眼前。

在少年时代，自以为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很多事情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成为了过去。

所谓世界原来的样子，以及自己原来的样子，其实并不重要。顺应时代的变迁，只是一句口号。需要面对的，其实是改变自己。

如果说古人的生活像一碗水，几乎一成不变，他们可以用一生去明白一个道理。那么现代人的生活则像是波涛翻滚的大海，想要平静下来就太不容易了。

未来令人兴奋，又令人恐惧。在这中间，哪些是将会改变的，哪些是可以改变的，哪些是无法改变的，是要不加选择地接受，还是想方设法去分辨，是一个问题。

慢慢平静下来，可以不必借助于情绪来思考和叙述，首先就需要有稳定的想法，而稳定的想法，必然来自于充分的见识，和深入的思考。

我自以为，现在的见识和想法是稳定的，来自于一个成熟的凡人。

稳定的意思有两个。首先，这些见识和想法基本是经得起考验，不会因为有什么对我完全陌生的知识，或者我全然未曾知晓的思想方法，而轻易被推翻。其次，这些见识和想法彼此之间是完全关联的，从事实到判断，从逻辑到思维，互相支撑，加在一起，就是我的思想。

这是一直以来我的精神追求。

我只说这是我的思想，而不是客观的。因为在我看来，客观只是一个假设。这个词，只是用来描述某些知识具有稳定不变的属性，最多只存在于自然和科学范畴以内。换句话说，客观的客，无法将所有的其他人都包含在内。即便是山川草木的存在，每个人也会有不同的看法。

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以追求客观真理，为毕生的目标。有些知识分子还很喜欢用‘不客观’来批评别人，他们经常觉得自己才是更客观的。那也没错，知识分子知识多，思考能力强，看法就更客观一些——在这里客观实际上变成了一个形容词，似乎客观可以有程度的差别，这实际上已经是在否定客观的存在了，因为所谓客观本来的意思就是不论从什么角度和立场去看，都是一样的。

离开自然和科学，客观这个词基本上就失去意义了，只有主观才有意义，尤其是普遍持有的主观看法，这是我的看法。

不客观未必意味着站不住脚、没有意义。正相反，主观几乎总是对的，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所谓客观的看法或者建议，并不起决定性的作用，甚至往往是无关紧要的。

我说的凡人，并没有精确的定义，大致上就是说智力普通、生活普通的普通人。凡人看事情，有凡人的看法，并不总是跟从于学者。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凡人的看法，有时候即便是错的，也很有力量。

凡人是不是有思想是很难说的。我从少年时期就可以说是有思想，不过那最多只是有一些思想的碎片。

我的精神追求，一直是把各种得到的思想碎片组合起来，看看能够得到一个什么东西。我努力打磨自己的思想，得到的结果，就是我自己。

我并不打算改变别人，当然，我对身边的亲人和朋友确实有蛮多、也蛮深的影响，这是我的影响力，却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且，亲人朋友，我一直觉得他们身上本来就有我的一部分，他们也给了我很多。尤其是我的夫人，她和我一起塑造我们两个人。

我说的思辨，并不是寻找客观看法，可也不是为了得到任意自己想要的主观看法。尽管每个人都自己对自己负责，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但这并不意味着，主观就会变成随心所欲的东西。

在每个人将自己的感受、目标、愿望、知识经验、以及其他的一切，与环境中的事物和人，全部综合起来，形成认识和判断的过程中，只要考虑了要怎样才经得起检验，站得住脚，就可以成为思考。自己觉得想通了，前后理顺了，摆正了与其他事情的关系，我就称之为思辨。

比如，我想买一辆车，什么牌子，什么价格，什么款式才适合我自己，考虑的过程，在我来看，就是思辨。尽管我们可能没有必要去和别人讨论，但在心里却一直不断地跟自己在反复商量。如果考虑不周，即便别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们仍然会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在我看来，站得住脚的主观远远比客观来的更重要。要想得到站得住脚的看法，思辨是免不了的过程。

一个人应该怎样看世界，应该怎样生活，如何行为得体，什么才是价值和意义，全在于一个人的主观。

这个世界上，凡人总是远远多于圣人，也远远多于真正愚笨的人。所以，凡人的主观实际上决定了人类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特别是在现代社会，当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容易服从学者和权威的时候，自己要怎样看事情，怎样看才站得住脚，就变得更加重要。

但是凡人的主观确实经常是很有问题的，一旦不必聆听学者，也不必服从权威，用不了多久，凡人们就开始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这一点在中国尤其明显。

基本上，凡人没有能力去‘正确地思考’，这倒不是在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而是出于一个简单的逻辑：一旦人们懂得了怎样才能‘正确的思考’，他们就通常就不再被称为凡人了，至少可以被称为达人。

我不是达人，是凡人。通常意义上的达人，是对什么都能够看得很通透的人，至少是很好地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的人。我还有很多事情没看透，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我是一个经常陷入思辨的凡人。在我看来，大多数人并不会像我这样，在思辨上花费很多时间。

思辨是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出现的倾向，对一个事情反复掂量思考，然后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读书的时候有那种手抄本的性格测试，内容包括内向外向、重感情还是重理智之类的。我的测试结果是“矛盾型人格”，我一度有些恐慌，怎么会这样。

我对自己的矛盾型倾向有什么意义一无所知。

我从来都不显得优柔寡断，正相反，我通常比绝大多数人更快地根据情况做出明智的决定，这是很多年职业训练的结果。但是，我一生的判断中隐藏着一个我自己所未能觉察的模式。如果我能及早觉知这个模式，或许我现在就够格被称为“达人”。

我的怪异体现在我不仅要找到我的模式，还想要找到更普遍的模式。然后，我就不断地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各种知识和想法交织在一起，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我的智力所能承受了。

于是我发现了一个很重大的问题：即便是谦卑地评估，我不是一个很笨的人，或者直接说，我是一个蛮聪明的人，智力超过大多数凡人。以我的智力都无法承受这么多的知识和思考，凡人怎么过日子呢？

“寂子莫入阴界”，这句禅宗偈语，就是说不要多想，凭感觉直接回答的意思。不想那么多，所以凡人才能过日子，这本来是很简单的事实。想得多了，就一定会发现问题多。所谓人生如在荆棘丛，不动便不痛。

这些道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经常想事情想得头痛，刚好遇到这句话就记住了。虽然对我印象很深，却毫无用处，我就是要入阴界试一试。

这就是我的怪异，经常自己跟自己找茬，跟自己过不去。这也是我的固有倾向，虽死未悔——这只是一种自我吹嘘说法而已，不要太当真。实际上，我更相信是我自己不好。成为达人并不需要多么聪明，而是需要正确地使用智力。

《阿甘正传》是一部很了不起的电影，对我影响很深，因为它使我真正地相信，存在那种“很愚蠢，却很通达”的境界。一个人哪怕是智商不够80，也能够好好地过一生，所需要的仅仅是少数简单的道理，和一些运气而已。

我的成长和生活经历和大部分这个时代的人一样，错过了很多事情。我所明白的“少数简单的道理”，甚至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从扭曲的思想中去看扭曲的世界，这是对现今这个中国不算太夸张的描述吧。

我这个时代凡人的问题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在环境，一部分在自己。中国的文化环境是非常糟糕的，充满了各种自以为是的荒谬。但这只是最多一半，另一半是我做了什么。

换句话说，即便是成长生活在欧美，环境也不能自动培养一个人，最多只是稍微好一点。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或者任何其他的宗教，也足够复杂，不能保证一个人成为一个值得被拯救、宽恕的人，或者成为一个悟道的人。

更重要的还是在自己那一半：既然事已至此，无法选择环境，我要做些什么呢？

首先要做一个选择：A）简简单单活着，享受生活的幸福或者痛苦折磨；B）去改变自己或者改变世界。

选A很容易，选B很难，改变自己比改变世界还难，不过，两者实际上是一回事。因为自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我曾经对女儿说，你要经常想想，从现在开始，还要活100年，你打算怎么过呢？这当然就是终极问题的另外一种形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要做什么，这些问题在古人来说，其实是可以不必问的。因为古人没有现代人那么多选择，大家都只有选A。

可是，现代人恐怕就不得不考虑人生意义的问题。尽管很多人说，人生没有意义。但其实，他们之所以提起没有意义，正是已经思考了人生意义；他们之所以会思考，是因为现代社会变化太快了，总是有能够触发思考的新事物出现。去想才是正常的，不去想恐怕是有些麻木了。

我对最近人工智能AI的爆发式成长有一个看法，AI不只是会让很多人失去工作，还会让很多人的生命失去意义。因为人类不太需要中老年人的经验了。ChatGPT4.0当前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绝大多数老年人。如果年轻人需要任何建议，AI是更靠得住的对象。那么，人过中年以后，人生就只剩下了享受幸福或者痛苦了。

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如果不思考，人类还存在吗？不思考活一百年，这可能吗？五十年，二十年呢？

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不能改变，也知道什么是能改变的，并且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别，这是一种上天赐予智慧。

这句话我改编自一段著名的祈祷文，原文还提到了勇气和挑战，我暂时拿掉了。因为，我并不缺乏勇气和挑战，那些事情是我曾经所热爱和努力的，我做了很多。我现在要的是更多的智慧，至于还有没有勇气和更多的挑战需要去做，现在不是我关心的。

我年轻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会自己会显示出“矛盾性人格”，现在看来，我天生爱思辨，岂非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呀。

如今，我相信，作为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凡人，应该有一套足够简单，有足够稳定的思维，是可以用来简简单单生活，也可以用来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变世界。

如果有这样一套思维存在，那么应该会很强大。因为这个世界上凡人是最多的，一旦他们都想通了，世界就会改变。

在过去，这种级别的改变是在少数人带领下，在大多数人还不明白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我怀疑现在则可能会倒过来，当大家都想通了，少数人就无能为力了。

这个想法其实已经是在表达我自己对现实的不满了。在我看来，绝大多数中国人是在盲目地跟从政府和某些权威的摆弄，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看，怎样想。

“这时候人人有份的朴实真理，才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奥秘。”（塞涅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