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改善他们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中国人已经使自己成为国际事务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他们被看做是压服不了的、神秘的民族。的确，除了在中国，任何其他国家的人都不可能真正了解中国人。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中国人似乎是一个根本无法理解的矛盾体。但是，既然我们已经与中国打了几百年的交道，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对中国大地上的人民以及其他复杂的现象作同等看待。

人们所谈论的“中国问题”，如今已远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而是国际性的问题。完全有理由相信，在二十世纪，这一问题将是更为紧迫的问题。中国人是人类中相当大的一个组成部分。如何去改善他们，都将是每一个希望人类美好的人不能不感兴趣的一个专题。

上面这两段话来自于123年前，放在当下，也毫无不妥。

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是100年前美国首屈一指的中国专家，他的名著《中国人的性格》在当时的西方，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为此邀请明恩溥去白宫，想听他对如何处置庚子赔款的建议。

《中国人的性格》这本书是中国民众普遍完全不了解，中国知识分子普遍不愿意面对的一部著作。鲁迅犀利的批判讽刺挖苦与这本书对中国人直接的观察和朴素的评价相比，倒是显得更容易忍受。 因为批判讽刺自可不去理会，而实事求是的差评，既无法抵赖，也难以辩驳，只好无视。

柏杨更是小学生，明恩溥并没有说中国人丑陋，但或许很多第一次看这本书的人恐怕都会有一种想钻地缝的感觉。

1870年，明恩溥25岁携妻子来到中国，足足生活了四十年。经历了洋务运动、甲午战争、戊戌变法、在义和团运动中九死一生。《中国人的性格》这本书是他一系列文章的集合汇编，他用二十七章来说明了他所了解的中国人和中国文化。

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的观察只是许多“中国人性格中的一部分”，仅仅能组成“一条光线”。但是很显然，他这道光线与其他的光线不同之处在于，他毫无隐讳地直接照到了中国人的背面——在种种礼节和美德之后的严重缺陷。

正如明恩溥所言，“中国人具备并且表现出来的一切美好德操，我们理所当然要大加由衷的赞美。同时，我们又不能陷于某种先定的思维束缚，过于抬高他们实际上所不具有的道德品行——这种行为的危害性，并不亚于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当他将赞美和批评质疑放在一起讲的时候，每一个中国人都被那些批评质疑所深深刺痛，从而忘记了明恩溥作为一个基督徒的理想和情怀。

在明恩溥眼中，尽管中国的变化很大，已经开始走向现代化。但中国人过得太苦，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中国的贵族、士人、官僚、和差役们的极度腐朽和贪婪，使得中国人没有学习文明、改变自己的机会。

罗斯福总统在听明恩溥谈过中国以后，激动地说：“我完全同意你的建议，现在告诉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于是就有了美国政府退还一半庚子赔款，共计1100万美元；于是就有后来的清华大学、协和医院、协和医学院……

最不吝批评的人往往是对你最好的人，只要他的批评是实事求是的，对或者错其实都无所谓。但是，当中国人在说忠言逆耳的时候，首先考察的却是忠字，于是，非我族类的批评，一概是其心必异，这样，还有什么进步的可能么。

我开头引述的两段话，是我认为《中国人的性格》这本书的核心，也是明恩溥对中国和中国人的态度。说这两段话，是100多年来美国对话关系的大背景原则，也并不过分。中国人最不喜欢的干涉，正是美国人对中国的关切。所谓“不能不感兴趣”正是在中国太大，不应该被忽视，如何改变中国，应该认真考虑。在我看来，无论中国人对美国的态度如何，美国人始终是按照明恩溥的理想和情怀来对待中国人的。

但是，现在或许已经有了一些改变。双方都在高调反对脱钩，实际上是证明了脱钩已经成为了难以回避的现实和未来。政治家不再抱有对中国继续改革的期盼，政客们则看不到继续和中国合作的长期利益，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需要什么，还有美国人关心吗？

明恩溥在全书的结尾说，“中国需要的是正义，为了获得正义，中国人必须了解上帝，必须了解关于人的全新概念，并确立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中国的每一个人都需要全新的灵魂，全新的家庭，全新的社会。总之，中国人的各种需要化为一种迫切的需要。这种需要，只有他们持久地、彻底地接受基督教文明，才能获得。”

嗯，需要正义，我想大多数中国人会认同这一点，至于其他么，就没有中国人愿意理会了。

2023年7月10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