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法下儒，有可能吗？

我这个问题的意思是：在一个经历了两千年法家思想统治的国家，法家思想会是上层精英专有的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更合理的推测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由此可以得出的猜测是，法家思想应该普遍存在于中国人的心里。

群体效应、从众效应、羊群效应、阿希效应、社会标准化倾向，这些词都是一个意思：人生活在群体中会趋向于相同的意见、观点、和行为。相似的观点和行为会互相强化，而另类的想法则会受到排斥。

从众不仅仅是一种心理，更是有生理基础。现代神经生理学研究表明，在大脑的特定区域内，包括前额叶皮质、腹侧纹状体、岛叶、前扣带回皮质，会促使人对其他人的状况作出反应。我们说的情绪感染，有很复杂的生理机制，并不是由人的主动思维控制。

虽然现代国家还是由各种不同的小群体组成，他们之间的区别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了。尤其是在阶层之间，无论是不是民主制度，上层精英必须更多地顾忌中下层民众的想法，中下层民众也更加了解上层精英的想法，这是现代社会的明显特征。

回到现代以前的世界，一个人很难改变自己一出生就获得的身份。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外国，都是如此。

商鞅的编户齐民制度一直延续了2300年，朱元璋通过户贴和黄册，实现了让所有人终生都必须从事政府规定的职业。西方虽然没有那么严厉的户籍政策，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也有很多能够起到类似作用的惯例和制度，比如许可证、行会、以及封建制度等等。在这些惯例或制度下，人要想改换职业和身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这些限制仅仅能够起到身份和人身控制。权力和制度的控制，使民众隔离形成阶层和阶级。人的知识和想法，却很难控制。一个阶层对另外一个阶层的想法，总会越来越了解。思想，几乎是无法阻断的。

马克思认为阶级完全是通过权力和资本人为创造的，这一点，我很赞同。马克思看到资本主义带来了新的阶级划分，但他没有看到在经历了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以后，阶级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马云、刘强东、雷军，这些新一代的富豪，不知道激励了多少人的野心。因为他们本来都是身份很普通的人，能力也不见得十分出众，甚至其貌不扬。经过短暂的十数年的努力，他们居然成了中国的顶级富豪。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2200年前的振臂一呼，似乎在现代人心中更加响亮。只要有本事，有机遇，肯努力，肉身也能穿越阶层。

即便肉身穿越不了，精神也可以穿越一下。做不了富豪，体验一下权贵的感觉总是可以的。二月河的清宫三部曲、《乾隆爷下江南》及此后的宫斗剧、《人民公仆》、《大秦帝国》、以及今年春节的电影《满江红》，受到了现象级的欢迎。

这说明中国人确实喜欢权贵体验，就像美国人喜欢体验做英雄。

顺便提一句，我一直不太欣赏漫威电影，因为那里面的英雄完全是瞎编的。但美国人喜欢，只要是英雄，能拯救世界就行。

这些新时代的文艺作品与改革开放前的作品颇有不同。更早期的作品塑造的形象和情怀是高高在上的，让人产生心向往之，但遥不可及的感觉。现在的作品则提供了丰富的细节和近距离观察的视角，让人能够真切地看到政治和权力的运行。

其实，我一直觉得二月河的三部鸿篇巨制对中国的政治生态有极大影响。三部书加起来400多万字，几乎是纤毫毕现地重现了古代官场政治的各种套路。我当年读了起码两三遍，所以印象很深。后来就在生活中，看到了越来越多活生生的复制。这里我就不举例子了。

即便是在古代，没有那么多书。官老爷、师爷、和衙役，会怎么办事，老百姓虽然不知其所以然，起码还是知道一个大概。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不了解法家思想吗？

有很多人说，共产党政府在有意地制造爱国主义操纵人心。对，没错，绝对是。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不只是中共，这是文化传统。现在是新闻、网络、电影、电视，以前是三国演义、说岳全传，隋唐演义、水浒传，折子戏，本质上没有区别。

我相信操纵是实际存在的，不过，我更相信人们是真诚的，尤其是在当下。人被说服是因为他们愿意被说服，原因是不是“合理”，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判断。

美国人余茂春提出了“区别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说法，被中国网民冠以“大汉奸”、“当代秦桧”的称号。日经新闻在2021年的一篇评论中说，“将党与人民分开”的观点是错误的。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党就是人民，人民就是党。

我没有去查原文，有可能日经新闻的原文并不是这样写的。不过，我也不太同意余茂春的说法，无论是在事实还是在策略层面上，都不成立。我相信我党斩钉截铁的回应：党和人民分不开。

为什么分不开？不是因为血浓于水，而是思想一致。是儒是法，都不重要。

总之，如果中国政治的特征是外儒内法，那么文化也必然有外儒内法的特征，民众的思想也必定具有外儒内法的特征。

那些，所谓上层是法家政治，中下层百姓是儒家传统；或者，统治阶级用法家思想愚弄百姓两千年，诸如此类的说法，不合逻辑，也不符合现实。

我相信，儒家思想和法家思想，一定同时普遍存在于每一个中国人的思想深处。

接下来，我就要证明这件事——哦，还是谦虚一点，说明这件事。

TUBM

2023年3月3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