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真正的信仰：外儒内法（1）

在我看来，对中国人的普遍信仰有一种非常直接的描述方式：外儒内法，和中国千年政治体制完全一样。

换句话说，我认为外儒内法不仅是中国政治和历史的特征，也是中国人普遍持有的思维方式。

具体而言：中国人在表面上的思想和行为准则是仁义礼智信，实际上却非常务实，要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就选一个更好的办法，总之要过好日子。

我的出发点来自一个简单的思考：

1）法家的法，本来就是办法的法，距离法律的法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办法的法，就是人们俗称的实用主义，而可以说，实用主义正是当前中国最大的思想潮流。

2）到目前为止，中国仍然没有摆脱两千年来法家政治轨道，尤其是近年来中国政府政策中出现越来越多的法家特征，尤其是高度集权化和国进民退。这说明中国的政治有确定的理想，法家思想有深厚的基础。

3）中国民众对政府的管控普遍是接受和支持的。人们会淡化、忽略管控给生活造成的不便、经济上的损失、生命和健康的损害，乃至种种悲剧。民众能够以某种方式理解政府做事的思路。即便面对种种反面证据，相当多的民众仍然坚定地站在政府的一面。这一点在三年疫情管控中，表现得非常充分。

由以上三点可以看出，政府有确定的理想，民众有盲目的相信，实用主义又是最流行的价值观，这岂不是暗示着中国从上到下，有着共通的法家思想基础吗？

从这3点出发，我进而意识到，法家思想是一整套思维和方法，其存在的深度和广度一直被低估了，实际上应该并不亚于儒家思想。只不过，后人一直没有将法家思想作为一套哲学去研究分析，没有为法家做出一套很好的总结。这与中国人通常说不清自己信仰什么，似乎有某种联系。

如果将法家思想当作一种哲学，再结合对儒家思想的另一半观察思考，就能得到‘中国人真正的信仰是外儒内法’的认知。

我感到这个认知有很大的潜力可供挖掘，其解释力可能非常强大。从‘外儒内法’来观察当今的中国政府和中国人，能够得到许多更简单直接的认识，并且非常符合实际。

比如，应该怎么和一个信仰外儒内法的人打交道，观察中国企业和机构中真正的文化和规则，进而对中国与世界到底会不会脱钩，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如果外儒内法是中国人普遍的信仰的话，那去认真了解和总结法家哲学思想，岂不是有很大意义吗？

虽然这么说，思考过程则要复杂得多。我想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要给法家‘正名’——这件事其实只是一个认识问题，是比较容易做的。我说的正名并不是如19世纪末章太炎、梁启超等人试图恢复法家名誉的主张，而是给予法家正常的哲学思想的地位。

外儒内法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比喻，却精确地描述出法家思想的历史地位，那就是颇有些‘见不得人’。民国时期的大师们如钱穆、吕思勉、胡适等大师，明显地表示出对法家的蔑视，连‘法家’这个词都十分不情愿去使用。钱穆更是直接用了，‘全无是处’、‘污点’、‘黑影’这样贬义的词汇。

即便没有偏见，法家通常最多也只被视为是政治思想。学者们通常不承认法家是哲学，理由很简单：因为法家的思想不关心自然的起源，不谈自然与人的关系，没有形而上，所以是不完备的。在这个标准下，中国只有道家才大致够格称为哲学。

这恐怕是一种固定下来的习惯，儒家也没有形而上，只是借用了部分道家的思想，但没有人认为儒家不是哲学。

实际上，形而上（即本体论，ontology）是古代哲学的主要问题，近现代哲学已经很少讨论了。世界本源的问题现在交给了科学，不能再凭借粗糙的总结和猜测。现代哲学家则更专注于研究人的精神、思维和社会关系。

而众所周知，中国哲学几乎从一开始就是关于人的精神、思维和社会关系的。诸子百家皆为求治，治理天下的治。

中国哲学向来对形而上、本体论这样的问题，缺乏兴趣。如果不算哲学，上来就降了一格，怪不得很多人不喜欢用西方哲学的结构来研究中国传统文化。

法家思想的影响力远远超越政治范畴，这是不争的事实。比如“法术势”，就是一个现在也非常常见的思维模型，不仅用在企业管理，也用在职业辅导、心理疏导上。

所以我想，应该承认法家思想是一种哲学思想。正名之后，才能真正从与每个人都密切相关的角度去为法家做个总结。

第二件事则是归纳总结法家思想的要点，这就开始有难度了。为了避免凭印象，我翻查了不少资料。对法家思想的定义，大多笼统地总结为‘一套富国强兵的政策和社会变革‘，包括废阡陌、废除贵族特权、设立军功等等。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精炼、准确、而又得到公认的概括。

在人们通常的印象中，法家的主张是‘以法治国’或‘法治天下’。我很反对这种认识，但历史课本和百度百科都是这样泛泛地说，人们普遍的认识也确实如此。法家的法，是办法的法，与现代意义的依法治国意思差别非常大，简直是完全不同。

同时，法家思想既不笼统也不琐碎，而是具有鲜明特色。管仲、李悝、慎到、申不害、商鞅、韩非、李斯、桑弘羊，一直到近现代新法家人物，他们分别属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代，彼此之间几乎并无交集，亦无师承关系。他们共通的就是思想。

法家所说的法术势之间是完全关联的。从性恶论到利者民之本，再到赏罚二柄、督责，再到国营经济、官僚体制、和大一统集权，可以说是一气贯通。以现代人所拥有的，政治、经济、社会学识，完全可以看出其中存在一个清楚的结构。

基于前人的诸多研究，我来尝试做个总结概括，即便达不到公认的学术标准，也可以梳理得更清楚一些。至少可以让人能够明白法家哲学的全貌和真实主张。第二件事是可以完成的，我预计也具有很好的现实意义，尤其是在当下。

第三件事则颇有难度，那就是要分析，当下的中国人思想观念中的法家元素。我想看看在中国人的普遍观念中，有多少是承袭于法家哲学，或者深受影响的——我感到，非常非常多。但我还是要尽量认真地去做一番总结，才能下结论。

好在第三件事主要是关于认知，带有个人的倾向并不是完全不可接受。因为我们的认知是用来观察世界和解决问题的，对我们自己最重要。

我相信，看清了法家哲学思想，一定有利于理解当前的中国和中国政府，有利于理解中国人和身边的人。

这次是个开头，下一次从第二件事开始谈。

TUBM

2023年2月28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