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软肋

爱智慧就去寻找答案吧，然而，后果严重。现在人们喜欢某种程度的思想独立，哲学家鼓励独立思考，这很合人们的胃口，但人们可能对独立思考的难度和后果准备不足。

‘我没有屠杀，我只是在战斗。’（波尔布特Pol Pat），这句话可能最准确地描述了许多人类领袖的心态。波尔布特小兄弟四年内杀掉了150～200万柬埔寨人（其中包括大约30万华侨），这个数字是”相对值的世界纪录“（王晓林）。美军为了消灭波尔布特的军队，在柬埔寨丛林投下无数炸弹，并不区别炸的是敌军还是平民。美军同样也认为‘那不是屠杀，只是战斗’，为了另外一个目标，基于另外一套哲学。

路易十六在被砍头以前发出感叹，是伏尔泰和卢梭摧毁了法国！将一批又一批人送上了断头台，开启了人类历史上以‘反革命罪’杀人的先河。不过，巴黎公社是由许多深受伏尔泰和卢梭影响的普通人，罗伯斯庇尔只是其中一位。杀人的还是人，不是思想。

万众一心，现在有两颗心；众志成城，现在有两座城，而且两颗心相背，两座城为敌。就算一个人的内心也容得下两种完全不同的想法，每一个人的内心斗争与哈姆雷特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因此才会常常纠结、懊悔、焦虑。

哲学是最古老的智慧，一切学问的总和，但看来却是很有问题的学问：对任何问题都有两种以上的答案，哲学不负责哪一种是对的，甚至也没有提供简单可靠的思想方法。当然，哲学家们对这样的看法质疑嗤之以鼻——是你们自己的无知罢了。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相比之下，旧宗教要简单清楚得多，有问必答，总是给你确定的答案，总是给你所要的安慰。不过，对现代人来说，却越来越不管用。

应该承认，真正的哲学家对此洞若观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每个生活目标都应该有一套智慧。现代哲学不能提供答案的原因，是因为人生目标是属于每个人的，哲学家对此不能承担责任。

‘没有哲学，人生是盲目的’，可是，没有目标，怎么知道应该学什么哲学？两个人走进赌场，谁会赢谁会输？两个人输光了走出赌场，谁的赌技更高？——没有证据表明，那些在赌场中输光了的赌徒的技巧更差，他们可能只是运气不好。

死去原知万事空，不管是九州同还是全家桶，如果我们无法实现自己的生活目标，那我们所有的人生哲学岂不是只剩下一个‘错’字？——不完全是这样，一个的人生目标是不是能够实现，除了哲学，还取决于很多问题。

一位哲学家所能够做的和希望做到的，是在人进入人生之前或者在人生的路程中，教会人运用智慧。不过，只有真正在赌场中赢过输过，才知道有可能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赌技。

哲学没有能够让人以智慧来生活目标，而变成了玩智慧的游戏——在我看来，这是哲学的软肋。不过，这应该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懂一些哲学，实际上却仅仅限于皮毛。

使命

我们现在看到的哲学纷繁复杂，令人眼花撩乱。哲学的使命从一开始就是是运用智慧去理解世界，以及理解自己。在这份使命的背后隐藏着哲学家们真正的信仰：理性能够导致确定的结论。就像科学探索，基于同样的观察和同样的理论，就应该得出同样的结论。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会这样相信。

科学是哲学的孩子，仅仅包括具有高度确定性的那一部分，大部分还不能确定的问题，留在了哲学。当我们离开了严格的科学范畴，理性信仰就变得不那么真实可靠了。‘确定的结论’是不是正确，取决于一个人运用理性的能力。

我们在现今世界看到的各种互相矛盾冲突的观念，即便是考虑了每个人生目标的不同，绝大部分仍然是不成功地运用智慧的产物。‘互道SB珍重’，是判断对方错误且无法或没有必要说服以后采取的行动。

哲学还有其他的孩子，很多。哲学家几乎总是对的，我们熟悉的哲学道理几乎都是无懈可击的，包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实则是另外回事。我本意宽怀大度，不过却屡遭误解——其实若是深究，我的大度中几乎必然隐藏着我的自私自利。不管我怎么小心谨慎，层层包装，别人还是能够一眼看得出来。

仅仅是探索已经让哲学家们忙不过来了，让人明白是教育的使命，尤其是青少年的教育。精神分析早已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们，一个人早年的经历是塑造一个人的最重要因素。免费的义务教育目的应该是两个：1）教会年轻人知识和运用智慧的基本方法；2）避免年轻人遭受意外的不公正。这两样都很不成功，即便是在发达国家。因为更多的社会问题还没有解决——这是个很大的题目，暂且不聊。

现状

‘存在即合理’是黑格尔的名言，经常被人用来做开脱的借口，虽然黑格尔的本意与这句中文翻译完全不同。‘存在就有某种道理’，我这样翻译既不哲学也不黑格尔，只不过可以减少一些错误的使用。

现状就是‘人可以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运用自己的智慧’，这是‘自由freedom’、‘自主liberty’的底线。因此，在实现人生目标或是构造社会的过程中，哲学和哲学家只能扮演一个小配角——从哲学史开始就是这样。如果任何人认为人们应该去学习某种确定的哲学（甚至只是一些技巧），那么他不仅是在一厢情愿，还是打算强制他人。

现状是经过了过程才实现的存在，使其形成为存在的一切条件，都是黑格尔所说的‘合理’。哲学已经可以令人信服地描述这个过程中的许多进程，不过仍然只是一小部分。就连哲学本身也是一个‘合理的’存在。恩格斯说，’学习哲学的最好方式就是学习哲学的历史。‘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学习一切的历史，只能从我们的目的加以选择。

现状是社会化生存。哲学家曾经代表‘通晓一切学问’，而现在‘一切学问’代表多少数据，没有人知道。人脑大概能存储100T数据，相当于每天人类在互联网上生成的数据的4.63亿分之一。科学界现在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是没有足够的资源用于完成科学论文的发表审核工作，换句话说，人类制造知识的速度快要超过消化知识的速度了。哲学家的使命则是从所有的这一切知识中找出智慧的本质——这是一个可行的任务还是Mission Impossible？或者降低一些要求，仅仅是核实现有哲学思想是否仍然是’合理的存在‘？

现状是每个人还是愿意跟从智慧的指引，不管对于人生目标是否有益处，智慧总是令人欣赏，尤其是‘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智慧。

或许哲学的使命应该再降低一些，仅仅是对一个人的人生目标和他个人的哲学做出评价和建议——这是现在教育和心理咨询展开工作的方式。因材施教，如果负担得起，请私教。不过，哲学家还没开始旗鼓鲜明地这样做，现状是按照美国就业市场的数据，2022年专门的哲学工作职位大约有29000个，心理学工作职位多一些大概是10倍，加起来仅占全部就业的千分之二左右。

理想

在鸡国，‘哲学工作职位’的数量要庞大得多，因为有相当多的主流哲学研究和教育机构，比如党校和马列主义研究所，具体人数不详，或许有数百万之多。如果算上企业中的专职党委，那还要更多很多。每年参加学习培训的人员或可能上千万，如果再加上‘强国app’，那应该还要多一个数量级，达到数亿。

鸡国属于另外一种现实：信仰国家主义，希望塑造国家级别的思想整体，通过统一的思想来获得集体的力量，并不遗余力。鸡国的现实实际上是继承了历史的合理性，旧宗教一直是这么做的，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是非常成功的典型。这种合理性可以用这样一个简单的方式理解：不需要独立思考，宗教（或者国家）给出了所有必要的答案，集体的目标就是个人首要考虑的。

如果你接受放弃一部分个人目标的话，这并非完全不可接受——记得前面提到的，一个人通常没有足够的智慧来定义自己的生活目标。如果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是人生目标，上帝还是党给带来了智慧和启示，似乎并无差别（对很多人来说）。

哲学太多了，提供了足够的选择，哪怕只是选择职业，哲学中也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智慧。所以，人生即选择，这很有道理。一个人若是没有自己的目标，还可以选择去帮助别人实现目标，去实现他人的理想也是一个理想。

然而还是有差别。不仅哲学知道有差别，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差别。错误的理想导致巨大的破坏和灾难，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都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巨人，造成的破坏超越波尔布特几个数量级。

世界上最早的宗教琐罗亚斯德教（也就是张无忌的明教）一开始就将世界的本质理解为善恶两种力量光明神阿胡拉马自达与黑暗神阿里曼各自带着天使和魔鬼，互相争斗，永不停歇。这就是道德的来源，人们有时候可能无法用理性来定义人生目标，却还是有其他的能力来分辨，哪些事情应该去做，哪些不应该去做。

道德又是一派哲学，哲学家早已深入其中数千年了。然而大部分鸡国人至今知之甚少。这算不算哲学的软肋呢？

TUBM

7月16日，上海